凌晨四点的煎饼摊
凌晨三点五十分,王大成摸黑掀开棉门帘,寒风裹着煤烟味灌进脖子。他缩了缩肩膀,脚底下“咔嚓”一声——是半块冻硬的油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推车缝里掉出来的。
“操。”他骂了一句,弯腰去捡,油腻的冰碴子粘在指节上,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在凌晨摔东西了?记不清。反正自从去年工厂裁员,他在这条老巷口支起煎饼摊,日子就成了团乱麻:面糊要么太稀要么太稠,鸡蛋总煎得焦边,顾客抱怨“比食堂的还难吃”,连常来的环卫工老张头都改去路口的包子铺了。
煤炉“轰”地窜起蓝火苗,王大成盯着跳动的火舌发怔。铝盆里的面糊泛着浑浊的白,像他此刻的生活——混沌,没个准头。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媳妇发来的消息:“朵朵发烧了,39度,我得带她去医院。”他盯着屏幕上的字,喉咙发紧。上个月刚交完幼儿园的托费,存折里只剩两千块,这一场病又得搭进去小半。
“大成啊,还没支摊子?”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大成回头,路灯下站着个穿藏青呢子大衣的老头,手里拎着个磨得发亮的帆布包——是住在巷尾的张教授,退休前在大学教经济学,现在每天早锻炼都要经过这儿。
“张老师早。”王大成慌忙擦了擦手,“今天面糊调坏了,正想着……要不歇一天?”
张教授没接话,弯腰看了看他的推车。不锈钢台面结着油垢,装甜面酱的玻璃罐边沿沾着黑黢黢的渣子,竹制的刮片裂了道缝,用透明胶勉强粘着。“你这摊子开了三个月,”老人用指节敲了敲台面,“知道为什么总留不住回头客吗?”
王大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其实知道:自己根本没把这摊子当回事。从前在工厂当钳工,虽然累但好歹有个铁饭碗,裁员那天主任拍他肩膀说“年轻人出去闯闯”,他就真以为闯闯就能回来。结果送过外卖撞过车,摆过夜市被城管撵,最后灰头土脸支起煎饼摊,心里还憋着股“老子只是暂时落难”的傲气。
“你看这面糊。”张教授舀起一勺,“水和面粉的比例是1:1.5,你放了多少水?我闻着有股酸味,应该是发酵过度了。”他又指了指油壶,“花生油要烧到六成热再下饼,你这油都冒烟了,能不焦吗?”
王大成愣住。这些他不是没听说过,可总觉得“不就是个煎饼吗,至于这么讲究”。张教授却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大成,你当这是混日子的营生,可顾客的舌头是最精的。你不用心,他们自然不买账。”
老人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封皮上写着“饮食经济学札记”。“我观察你半个月了,”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早上六点到八点是人流高峰,你五点半才出摊;甜咸酱分开装,年轻人爱甜口,老年人要咸口,你总混着舀;昨天有个穿红羽绒服的姑娘说想加脆骨肠,你说没有——知道吗?她之后去了路口的早餐车,今天又带了三个同事。”
王大成的脸烧起来。他想起那个红羽绒服姑娘,确实说过“老板能加肠吗”,可他嫌麻烦,挥挥手说“没备”。现在想来,自己不是嫌麻烦,是打心底里没把这摊子当事业,只当是个临时的遮羞布。
“成功的起点,是你决定成功的那一刻。”张教授合上笔记本,“今晚收摊后,去菜市场买新刮片,把推车擦三遍。明早四点半出摊,我来教你调面糊。”
路灯在老人头顶晕出一圈暖黄的光,王大成望着他斑白的鬓角,忽然想起朵朵昨天趴在他腿上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像隔壁轩轩爸爸那样,每天穿西装上班?”他当时敷衍说“快了”,可现在,他第一次认真想:或许“成功”不一定是穿西装坐办公室,而是把眼前的事做到最好。
那天晚上,王大成蹲在水龙头前擦推车,冻得通红的手搓着钢丝球,把台面的油垢一点点刮下来。媳妇抱着睡着的朵朵站在旁边,轻声说:“我白天问了卖早点的李姐,她说调面糊要加鸡蛋和牛奶,口感更软。”他抬头,看见媳妇眼下的青黑,忽然鼻子发酸——原来不是只有他在硬撑,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在等他站起来。
凌晨四点半,张教授准时来了。老人系上王大成递来的蓝布围裙,像给学生上课似的:“水要分三次加,第一次搅开面疙瘩,第二次调稀,第三次加泡打粉。”他手把手教王大成揉面,“记住,揉到面糊能挂住筷子,滴下来成连贯的线,这时候最好。”
第一锅煎饼出锅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金黄的饼皮裹着酥脆的馃箅儿,刷上现熬的甜面酱,撒一把现切的葱花——王大成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张老师,这和以前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张教授笑着,“因为你开始用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表。王大成四点起床,先把推车擦得锃亮,然后按张教授教的比例调面糊:面粉500克,鸡蛋2个,牛奶100毫升,泡打粉5克,水750毫升。他买了小秤和量杯,连葱花都要挑最嫩的,用厨房纸吸干水分才切。甜酱和辣酱分开装在带泵头的瓶子里,顾客说加多少他就压几下,精准得像实验室做实验。
“老板,今天有加脆骨肠吗?”红羽绒服姑娘又出现了,眼睛亮晶晶的。王大成从保温箱里拿出真空包装的肠,“早备好了,要煎得焦一点还是软一点?”姑娘惊喜地眨眨眼:“焦一点,我喜欢脆的!”
半个月后,煎饼摊前开始排队。退休的老人们夸“酱调得香”,上班的年轻人说“饼皮软乎不硌牙”,连挑剔的张教授都点头:“现在这手艺,够开个连锁店了。”
转机出现在三个月后的清晨。王大成正忙着摊饼,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挤到摊前:“老板,听说你这儿的煎饼是‘巷口一绝’?给我来两套,一套加肠,一套加里脊。”男人边吃边打量推车,“我是美食公众号的编辑,想给你做个专题——‘藏在老巷里的匠心煎饼’,怎么样?”
那天晚上,王大成数着当天的收入,比刚出摊时翻了五倍。媳妇把钱收进铁盒,笑着说:“朵朵今天在幼儿园说,她爸爸是最厉害的煎饼师傅。”他望着墙上贴的“顾客意见本”,上面写满了“葱花香”“酱不咸”“馃箅儿脆”,忽然想起张教授说的那句话——“成功的起点,是你决定成功的那一刻”。
现在的凌晨四点,王大成掀开棉门帘时不再缩脖子。他哼着小调生煤炉,看火苗舔着锅底,听面糊“滋啦”落进热锅里,闻着逐渐弥漫的面香混着葱香。他知道,那个在寒风里骂骂咧咧的自己已经留在了过去,而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向着“成功”迈进的脚印。
后来张教授搬家去了女儿家,走之前送他一本《食育文化导论》,扉页写着:“所谓成功,不过是把‘随便做做’变成‘好好做’。”王大成把书收在推车的夹层里,每天出摊前都要摸一摸。他的煎饼摊还是那个老位置,却挂起了新招牌——“大成煎饼·凌晨四点的温度”。
有人问他:“你现在生意这么好,没想过开分店吗?”他擦着台面笑:“先把这一个摊子做好吧。成功啊,不是从开分店开始的,是从决定把第一个煎饼摊做好的那一刻开始的。”
晨光里,排队的人又多了。王大成熟练地翻着饼,油花在锅里跳着舞,映得他的脸暖融融的。他知道,自己早就在那个决定认真做煎饼的凌晨四点,站在了成功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