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者
迎接并战胜挑战,让生活充满意义
我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林雨是在她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大学图书馆的台阶上向我挥手,阳光穿过悬铃木的叶子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的她眼睛里还有光,还能毫无顾忌地大笑。
而现在,她坐在我对面的轮椅上,右半边脸因烧伤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右手的三根手指永远地留在了那场车祸中。她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衣,似乎想把所有伤痕都藏起来。
"喝点什么吗?"我问,声音比我预想的要颤抖。
"热可可吧,加双份棉花糖。"她笑了笑,那道伤疤让这个表情变得扭曲,"以前你总说我喝这个太甜。"
咖啡馆里人不多,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冷冷地铺在地面上。这家店是她出事前我们常来的地方,连那个靠窗的座位都还是老样子。
服务员端来饮料时下意识地多看了林雨几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林雨假装没注意到,但我知道她一定注意到了——自从车祸后,她对别人的目光异常敏感。
"所以,"我搅动着咖啡,"康复中心怎么样?"
林雨用左手笨拙地拿起杯子,"还行。我能在助行器上走十五分钟了。"她顿了顿,"医生说我的大脑损伤比预期恢复得好,右侧身体的功能有望恢复70%。"
"那太好了。"我说。
一段尴尬的沉默。我想找些轻松的话题,但所有想法都在看到她残缺的右手时烟消云散。那场车祸带走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她本来已经被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录取,准备开启钢琴演奏家的生涯。
"我最近开始用左手画画。"林雨突然说。
"画画?"
"嗯,水彩。"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素描本,翻开来给我看。纸上是一幅模糊的城市街景,笔触生涩但色彩温暖。"画得不好,但导师说我有天赋。"
我翻看着那些画作,渐渐地辨认出这是我们大学附近的街道、图书馆、咖啡馆。一幅幅看下去,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进步。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个的?"
"三个月前。"她喝了口热可可,棉花糖黏在她的上唇,她下意识用左手去擦,"刚开始连直线都画不直,但现在能完成一幅完整的画了。"
我感到喉咙发紧。三个月的进步确实惊人。林雨曾经是那样完美主义的人,现在却甘心从零开始学习一项全新技能。
"为什么是画画?"我问。
她放下杯子,残缺的右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因为需要确认我还活着。"她直视我的眼睛,"弹不了钢琴后,我有两个月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是具尸体了。直到有一天康复中心来了个志愿者,失去双臂,用脚画画。他告诉我,人类的适应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得多。"
窗外开始飘雪,行人匆匆走过。我注意到林雨的眼神追随着一个背着大提琴走过的女孩,但她很快就收回视线。
"我报了艺术学院的夜校。"她说,"下学期开始。"
"这...会不会太急了?你还在康复期。"
"医生建议的。"她笑了笑,"说是康复的一部分。你知道吗,右手受伤后,我的左脑受损区域附近出现了新的神经连接。医学上叫'神经可塑性'。"
我看着她谈论自己伤势时平静的表情,意识到这个曾经一点小挫折就会哭鼻子的女孩已经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
"你变了。"我不自觉地说出口。
"每个人都会变,只是我的催化剂比较极端。"她伸手去拿包,"给你看个东西。"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药片。"抗抑郁药、神经修复药物、止痛药...我的早餐。"她开玩笑地说,然后表情认真起来,"有段时间我每天想着怎么结束这一切,直到我发现艺术治疗室里有一面墙,上面贴满了患者的作品。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幅特别丑的画,署名'第一天'。"
林雨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淹没,"而旁边的画虽然还是歪歪扭扭,但已经能看出是个人像了,署名'第30天'。我突然明白,改变是一天一天发生的,就像我过去练琴一样。只是这次,我连最基础的能力都要从头学起。"
服务员过来问我们要不要续杯。我要了咖啡,林雨摇头。在等待的时间里,我看到她右手残缺的部分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
"还疼吗?"我问。
"物理上不那么疼了。"她说,"但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忘记自己已经弹不了肖邦了,然后那种感觉..."她没说完,但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我每次想起车祸那天,如果我没有让她独自去机场,如果我坚持送她...
"别那样看我。"林雨突然说,"我不需要同情。实际上,我今天约你是想给你这个。"
她推过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我打开一看,是张画展的门票。
"下个月,美术学院的学生联展,我有三幅作品入选。"她说这话时,眼睛闪着光,那种我曾以为永远消失的光,"不是什么大展览,但我画了整整四个月。"
我看着门票上烫金的字,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林雨——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钢琴天才,而是这个面对巨大打击仍然能找到新出路的坚韧灵魂。
"我会去的。"我说,"前排。"
她笑了,这次没有在意脸上的疤痕,"你知道吗,我最近在读一本书,说蝴蝶破茧时如果被人帮助,反而会因为没有经历挣扎而无法强壮到飞翔。我想人生可能也是这样。"
离开咖啡馆时,雪已经停了。林雨坚持自己操作轮椅,尽管动作还很生涩。在道别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我。
"生日礼物,"她说,"提前送的。"
盒子里是一枚袖扣,上面精细地刻着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
"我设计的,"她说,"找工匠做的。左边翅膀有点歪,像我现在的画。"她的笑容里有种新生的骄傲,"但蝴蝶总会飞起来的,不是吗?"
我站在雪后清冷的街头,看着她慢慢操纵轮椅远去的背影。那个背影不再是我记忆中优雅的钢琴家,而是一个更为强大的存在——一个真正的破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