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的代价
林晓峰站在教室最后排，看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数学老师，思绪却飘得很远。时钟指向下午四点三十分，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浓郁的金色。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赶到三个街区外的海鲜餐厅开始晚班工作。父亲的医药费、妹妹的学杂费、这个月被房东催缴的房租，像三把尖刀，轮番戳刺着他疲惫的神经。
"林晓峰！我刚刚讲的例题你听明白了吗？"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他的同桌李梦悄悄踢了他一脚，林晓峰这才回过神来。"听、听明白了。"他嗫嚅着回答。
"那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老师推了推眼镜，眼神犀利。
教室里一片寂静。林晓峰感觉喉咙发紧，他的视线在黑板上的方程式和自己磨破的球鞋之间来回游移。那是道三角函数题，可他昨晚工作到凌晨一点，根本没时间预习新课。
"又走神？"老师叹了口气，"下周一就是模拟考了，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想考大学吗？"
下课铃响了。林晓峰快速收拾书包，却被李梦拦住了。"等等，"她从包里掏出一叠笔记，"这是我整理的三角函数重点，你先拿着看。"
林晓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谢谢，但我没时间..."
"你又要去打工？"李梦皱起眉头，"你这样下去成绩会垮的。"
"我没得选。"林晓峰苦笑了一下，转身冲出教室。
二
海鲜餐厅的后厨闷热潮湿，林晓峰身上的校服很快被汗水浸透。他机械地洗刷着一摞又一摞油腻的盘子，耳边是厨师们粗鲁的吆喝声。这家餐厅以压榨学生工闻名，时薪只有法定最低工资的三分之二，但离学校近，工作时间灵活，他没资格挑剔。
"小林子，把这些垃圾倒了！"厨师长扔给他一个臭气熏天的黑色大塑料袋。
林晓峰提着垃圾袋往后门走时，看见餐厅老板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那个男人他认识，是城中最大的补习机构"卓越教育"的创始人张明远。上个月，张明远曾到他们学校做过讲座，宣传"知识改变命运"的理念。
"...这批名师都是从省重点挖来的，保证提分，一个学期收费两万八..."张明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林晓峰的心沉了下去。两万八，相当于他在这家餐厅不吃不喝干八个月的工资。他想起李梦，她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医生，从高一开始就报了"卓越教育"的全科VIP班。还有班长陈涛，据说光是数学一对一辅导，每小时就要六百元。
倒完垃圾回来时，他听见老板笑着说："...所以说，教育是一门生意，穷人就该认命..."
那天晚上，林晓峰凌晨两点才回到家。父亲在卧室里咳嗽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他的心。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台灯，试图理解李梦给他的笔记，但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字迹在眼前变得模糊。
三
模拟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全班哗然。一向成绩中游的李梦冲进了年级前十，而曾经是物理课代表的林晓峰，数学和理综全部不及格。
"你最近怎么了？"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语气中带着失望，"以你以前的成绩，考个一本没问题，可现在..."
林晓峰低着头不说话。他能说什么呢？说他每天只能睡四小时？说他周末要打三份工？说他的课本已经被翻烂却没钱买新的？
放学后，林晓峰绕道去了医院。父亲的病情又恶化了，医生建议转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疗。"初步估计需要十五万左右，"医生说，"但这只是开始..."
十五万。这个数字在林晓峰脑海中爆炸，散落成无数他无法拼凑的碎片。他想起今早在校门口看到的"卓越教育"广告牌：一次投资，终生受益。可谁来告诉他，当投资的本金都不存在时，受益又在哪里？
四
六月的高考如期而至。林晓峰坐在考场上，手中的笔似乎有千斤重。那些题目他有些眼熟，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就想不起来。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体内崩塌了。
成绩公布那天，李梦考上了北京的名校，陈涛去了上海的重点大学，而林晓峰的名字，排在榜单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所三流本地学院的冷门专业。
"也不错啊，至少是本科，"父亲躺在床上，努力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学费...我们再想办法..."
林晓峰看着父亲灰白的鬓角，突然做了一个决定。"爸，我不上大学了。"他说，"王叔说他工地缺个监工，月薪四千五，还包吃住。"
"胡说！"父亲激动得咳嗽起来，"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你不能走我的老路！"
"教育需要花钱，但无知也要付出代价。"林晓峰平静地说，"我只是选择了现在付得起的那种。"
五
五年后的同学聚会上，穿着廉价西装的林晓峰与名牌加身的同学们格格不入。李梦刚从国外读完硕士回来，陈涛在投行工作，年薪百万。饭桌上，大家谈着股票、留学和置业，而林晓峰只是沉默地喝着啤酒。
"晓峰，你现在在做什么？"有人出于礼貌问道。
"建筑行业，"他简短地回答，"混口饭吃。"
聚会结束后，李梦追了出来。"晓峰，"她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你爸爸后来..."
"嗯，走了，三年前。"林晓峰看向远处的霓虹灯，"省城的医院还是去晚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你知道吗，"李梦突然说，"我后来才意识到，当年我能考上好大学，除了自己努力，更多的是因为我爸妈花得起那二十多万的补习费。"
林晓峰笑了笑："教育公平是个奢侈品。"
"你现在...还有学习的打算吗？"
"白天工作，晚上开网约车，"林晓峰摇摇头，"时间比钱更奢侈。"
分别时，李梦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晓峰，我们公司正在招项目协调员，虽然起薪不高，但有晋升空间...你要不要..."
林晓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谢谢，但我妹妹明年高考，我得供她。"他顿了顿，"至少让她有机会选择更好的那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