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门线前的抛物线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撞进球场边的白杨树,叶子沙沙响着,把观众席的呐喊声揉碎了又抛回来。我站在中圈弧外,盯着二十米外的球门,球鞋钉在草皮上碾出细碎的草屑,掌心的汗把球袜都洇湿了。
"林野!这里!"左边锋陈默的声音穿透喧嚣。我抬头时,足球正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精准落向我右前方的空当。这是终场前最后三分钟,比分1:1,我们市一中对阵实验中学的区联赛决赛。
我弯下腰护住球,余光瞥见对方中卫张磊正压低重心冲过来,后腰李航从右侧包抄,禁区里我们的前锋王浩被两个后卫夹得像块三明治。这是开赛以来最危险的一次反击——五分钟前,陈默在左路突破时被放倒,裁判给了任意球,我们趁机换人,把我这个替补后腰推上了前腰位置。
"林野!带两步,传给王浩!"教练在场边吼。可我的眼睛却黏在球门左下角——那里有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草皮,是上周训练时我练了二十次推射的位置。心跳突然快得像擂鼓,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去年半决赛,同样的夕阳,同样的比分,我在禁区前沿拿球,明明看到王浩跑位到小禁区线,却鬼使神差起脚射门。球打在立柱上弹回,对方后卫断球反击,最后我们1:2输了。
"野哥!"王浩突然吼了一嗓子,他的球衣被拽得皱巴巴的,"别想去年的事!"
张磊的影子罩下来时,我鬼使神差往左虚晃一步,又猛地向右变向。他的脚尖擦着我的球鞋尖扫过,带起一片草叶。我顺势趟球向前,禁区线就在眼前。这时候我听见看台上的尖叫——是我们班的啦啦队,小羽举着"林野加油"的牌子,脸涨得通红。她不知道,去年比赛后我躲在器材室哭,是她捡球时塞进来的巧克力,包装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射门小人。
"射门!"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到了右路,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音,"你不射门,永远得不了分!"
这句话像根针,"啪"地刺破了我脑子里的混沌。去年教练总结时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我只觉得刺耳。此刻再听,竟想起更久之前的事:小学三年级第一次摸足球,我抱着球站在空球门钱,班主任王老师蹲在门里喊:"林野,踢过来!你不踢,怎么知道能不能进?"
球在脚弓上颠了颠,我能清晰感觉到它的纹路,像在跟我说话。张磊又扑过来,这次我没躲,而是用脚腕轻轻一挑,球从他头顶飞过,落进禁区。王浩高高跃起头球摆渡,球弹地后滚向我右侧。我跟着冲过去,膝盖几乎要擦到草皮,在球即将出底线的瞬间,用左脚外侧把球勾回中路。
现在,我站在点球点偏左的位置,面前只剩门将。他半蹲着,眼睛死死锁住我的脚。看台上突然安静了,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我想起上周加练时,教练举着摄像机说:"射门不是赌博,是计算。你要算准角度、力度,还有——"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的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杂念都吐出去。触球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六岁那年在小区里踢塑料球,把王奶奶的花盆砸了;十岁校队选拔,我射进决定胜负的一球;去年半决赛的立柱,小羽的巧克力,教练红着眼圈说"明年再来"......所有这些像电影胶片在眼前滚动,最后定格在王老师当年的话:"你不踢,怎么知道能不能进?"
球飞出去的弧度比想象中更高,擦着横梁下沿钻进球网。看台上的欢呼掀翻了半边天空,我被王浩、陈默还有替补席的兄弟压在草皮上,汗水混着草汁流进眼睛,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终场哨响时,我们以2:1夺冠。颁奖仪式上,教练把最佳球员的奖杯塞给我,说:"这奖该给去年的你——那个躲在器材室哭的小孩,还有今天站出来射门的你。"
后来小羽问我,射门那刻在想什么。我挠了挠头,其实我想起更久远的事:幼儿园时学拍皮球,总怕球掉在地上,老师握着我的手说:"你不拍,它永远不会弹起来。"原来从那时候起,生活就在教我同一件事——无论是拍球、射门,还是面对人生里数不清的"球门",你总得先抬起脚,先伸出手,先跨出那一步。
现在我明白,所谓成长,不过是把"我不敢"变成"我试试"。就像足球划出的抛物线,只有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能飞多高,能落在哪里。而那些没射的门,没说的话,没追的梦,终会变成记忆里永远的空门——你站在那里,却永远不知道如果当时抬脚,会不会收获一场欢呼。
所以啊,下一次再站在人生的禁区前沿,我大概会笑着对自己说:"怕什么?你不射门,就永远得不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