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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模型思维链

岁末驿站

恭贺新禧,万事如意

腊月二十九的申城飘着冻雨,王栋把电瓶车停在快递站屋檐下,抹了把护目镜上的水雾。站里堆满红色礼盒,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这是他连续第六个没回家的春节。

"最后一单了。"站长递来巴掌大的蓝盒子,"外滩十八号顶层公寓,客户特意备注要当面签收。"

王栋瞄了眼电子面单,收件人栏写着"林望舒"。这名字让他想起老家堂屋挂着的"望云思亲"字画,笔锋遒劲得能划破宣纸。他揣着包裹冲进雨幕,车轮在结冰的路面划出歪扭的轨迹。

黄浦江畔的玻璃幕墙将霓虹揉碎成星河,电梯载着他攀升时,王栋听见自己工装口袋里传来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邀请,背景音里炸响二踢脚的脆响,堂弟表妹的笑闹声像隔着千山万水。

门开刹那,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玄关青花瓷瓶插着腊梅,花瓣上还凝着晨露。穿月白旗袍的老太太蜷在沙发里,银发用翡翠簪绾得纹丝不乱,脚边散落着泛黄的信笺。

"林女士,您的快递。"

老人抬头时,王栋看见她眼底晃动着江面的粼光。她颤巍巍拆开包裹,露出半块残缺的玉璜,裂纹处沁着血丝般的朱砂。忽然有泪珠砸在玉面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六十年了..."她将玉璜贴在心口,"那年他随军去台湾前夜,把传家玉璜掰成两半。"枯瘦的手指抚过信纸,繁体字洇着水痕:「望舒如晤,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唯愿两岸春早至,残璧得重圆。」

窗外传来海关钟声,王栋瞥见表盘:19:45。最后一班回乡高铁20:30发车,而他还有半小时车程才能赶到虹桥站。裤袋里的车票被攥出褶皱,母亲早上发的语音又在耳畔响起来:"你爸把松枝都插好了,今年终于能拍张全家福..."

老人忽然剧烈咳嗽,药碗翻倒在波斯地毯上。王栋冲过去扶住她单薄的肩膀,摸到旗袍下凸起的脊椎骨。"您家人呢?"他摸出手机要叫救护车,却被冰凉的手按住。

"都走了。"老人指着墙上的黑白照片,穿长衫的男人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弟弟去年肺癌走了,侄孙辈在温哥华。"她忽然死死抓住王栋手腕,"小伙子,帮我去城隍庙求张平安符吧,要盖朱砂印的。阿弟托梦说...说在下面冷。"

王栋望着窗外愈加密集的雨线,喉结滚动。返乡车票在指尖发出细微的嘶啦声,母亲晒在朋友圈的腊肠泛着油光,父亲新装的假牙在视频里白得晃眼。他弯腰捡起翻倒的药碗:"现在庙会早散了,我明天..."

"求求你。"老人从枕下摸出老怀表,表盖内嵌着半块玉璜,"这是我唯一能给他的新年礼了。"玻璃表蒙在暖光下泛着虹晕,王栋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去年春节,独居的房东老太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变凉的。

虹桥站在城西,城隍庙在城南。王栋冲进雨幕时,后视镜里最后映出老人合十作揖的身影。街道成了漆黑的河,车灯是游动的萤火。他闯了三个红灯,羽绒服浸透成铅块,终于在庙门将闭前挤进大殿。

香炉积着寸厚余烬,值殿的道长正在收功德簿。"朱砂印?"他抖开黄符,"早过戌时不盖印了,这是规矩。"王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想起老人枕边的药瓶——氯丙嗪,重度抑郁症用药。

"求您破个例。"他掏出湿透的工作证,"有位等了一甲子的老人..."话音未落,后殿转出个白发老道,枯枝似的手指蘸了朱砂,在符纸落下赤色太极图:"心诚则灵。"

折返时高架发生追尾,车流凝成暗红的动脉。王栋扔下电瓶车狂奔,玉璜在掌心勒出深痕。江风卷着雪籽扑进领口,他想起六岁那年追着绿皮火车奔跑,月台上飘着父亲中山装的一角。

电梯数字跳到18时,手机显示20:28。门开瞬间,王栋听见刺耳的警报声。智能家居系统红光频闪,药瓶滚落在波斯地毯上,老人歪在沙发边,腕间渗出的血线正蜿蜒过那些信笺。

"撑住啊!"他扯下围巾扎紧伤口,符纸从指间飘落,朱砂太极覆在血泊上。救护车鸣笛穿透雨幕时,王栋摸出碎成两半的车票。手机突然震动,是台湾号码的视讯请求。

急救室的白炽灯下,王栋望着视频里坐轮椅的耄耋老兵。那人颤抖着举起半块玉璜,裂纹与老人怀表中的严丝合缝。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里,海峡两岸的玉璜在镜头前拼成完璧,六十载离殇化作一声哽咽的"阿姊"。

零点钟声响起时,王栋站在医院走廊。窗外焰火炸开金红牡丹,家族群里弹出全家福:父亲胸前别着他寄回的快递徽章,母亲笑着举起的春联缺了半截,堂弟正在评论区嚷嚷着用PS补全。

手机忽然亮起,是快递站长的消息:"有位台商今早捐了辆冷链车,说要成立'海峡急送'专线。"王栋望向病房,老人安睡的脸上映着烟花暖光,床头柜的平安符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