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病房
希望与爱让每个挑战变得更容易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凝结成冰，我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第三十二滴时，病房门被推开了。新来的女孩抱着毛绒兔缩在轮椅上，护士长推着她经过我的床尾，阳光追着她们在瓷砖上拖出细长的影子。
"这是夏初，以后住你隔壁床。"护士长把粉色行李箱放在7号床前。叫夏初的女孩始终低着头，栗色长发遮住半张脸，怀里那只兔子耳朵缝着歪扭的补丁。我注意到她右手腕戴着住院部统一发放的蓝色手环，但边缘被磨得起了毛边。
深夜我被压抑的呜咽惊醒。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切出银白条纹，7号床的帘子微微颤动。那只毛绒兔从床沿垂下一只脚，随着抽泣声轻轻摇晃。我摸出枕头下的彩虹糖罐，赤脚踩上冰凉的瓷砖。
"吃糖吗？"我掀开帘子时，夏初像受惊的小兽猛然蜷缩。她迅速抹掉眼泪，却在抬头瞬间让我倒抽冷气——左脸覆盖着暗红色胎记，从额角蔓过鼻梁，在脸颊绽开成蝴蝶形状。
糖罐在我们之间悬了半晌，直到她颤抖着指尖捏住一颗紫色糖球。葡萄味的甜香在沉默中化开，我瞥见床头柜上的素描本，翻开的纸页上画满形态各异的蝴蝶。
"这是枯叶蛱蝶。"她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呐，"翅膀合拢时像枯叶，展开却是宝蓝色。"铅笔尖点着画中蝴蝶残缺的左翅，"就像我，医生说这次复发......"
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我捻着被角想起三个月前确诊白血病时，妈妈在消防通道哭到呕吐。此刻夏初眼里的绝望太熟悉，像ICU玻璃上凝结的雾汽。我抓过素描本刷刷画起来："看，如果给枯叶蝶画上机械翅膀呢？"
凌晨三点，两个头碰头的影子投在病房墙壁上。我教她用圆珠笔画齿轮，她教我辨认凤尾蝶的鳞片结构。当晨曦染金第一片梧桐叶时，我们完成了整本机械昆虫图鉴。
化疗带来的呕吐在第七天达到顶峰。我趴在洗手台前发抖，夏初轻轻拍着我的背，胎记在冷白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她突然哼起走调的歌谣，是我们昨晚看的动画片插曲。我噗嗤笑出声，带着血丝的唾液溅到镜面上。
"明天要剃光头了。"我摸着及腰长发。夏初变魔术似的从枕头下掏出绒线帽，浅蓝色毛线缝着两只机械蝴蝶："我做了同款。"她摘下自己的樱桃红毛线帽，头顶新生出的发茬像春天破土的嫩草。
骨髓配型失败的消息传来时，梧桐叶正飘落第一片金黄。妈妈躲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借钱，破碎的词句被秋风卷进病房："房产抵押......实验性疗法......"夏初默默把暖手宝塞进我怀里，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看，今天设计了光子脉冲翅膀。"
午夜值班护士查房后，夏初忽然爬到我床上。我们裹着同条毛毯，看监护仪的红光在天花板跳舞。"其实我见过你妈妈偷偷吃你的剩饭。"她耳语时呼出的热气拂过我耳垂，"上周三中午的糖醋排骨，还有昨天的皮蛋粥。"
我捏着被她暖热的被角，喉咙哽着酸涩的硬块。她撩起刘海，蝴蝶胎记在月光下振翅欲飞："知道吗？你画给我的机械翅膀，比任何祛疤手术都好看。"
转机出现在霜降那日。夏初的主治医师带着病历本冲进病房，眼镜片上蒙着激动的白雾："你的胎记！病理切片显示黑色素细胞异常活跃，这可能就是自体免疫的关键......"
我们紧紧相拥时，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炸响。夏初在我怀里软倒，暗红胎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浅粉。急救铃声中，我看见她努力比划着"继续画"的手势，嘴角还粘着早上分吃的彩虹糖碎屑。
当冬雪压弯梧桐枝桠时，我隔着移植舱玻璃抚摸夏初寄来的画。最新那幅里，机械蝴蝶展开光子羽翼，载着穿病号服的女孩掠过星河。她写在角落的便签被我的泪水晕开："是你教会我，最丑陋的疤痕也能化作翅膀。现在轮到我的细胞为你战斗了......"
春天来临时，我们并排躺在草坪上看真正的枯叶蛱蝶破茧。夏初脸上的蝴蝶胎记淡得像水彩画，我的指尖终于有了血色。她忽然翻身压住我飘落的长发："记得那个吐得昏天黑地的晚上吗？你当时说......"
"说你的歌声比化疗还可怕。"我大笑着摸出彩虹糖罐，却发现底部粘着张皱巴巴的纸片——是妈妈的字迹："小初妈妈留下的治疗费，连同房子抵押款都在这个账户。请永远不要告诉孩子们。"
柳絮纷飞中，夏初正给路过的小病友画机械蜻蜓。阳光穿透她新生的黑发，在草坪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我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两位母亲在茶水间分享同一盒降压药，笑声却清亮得像早春融化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