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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模型思维链

金丝楠木箱

劳动是最可靠的财富

民国二十三年春,苏州城外的芦苇荡泛着新绿。沈家老宅的天井里,我攥着半块发霉的绿豆糕,看父亲将最后两卷宋版书塞进樟木箱。八仙桌上摆着当票,当铺掌柜的算盘珠子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响。

"明儿就去上海。"父亲用绸布擦拭着祖传的象牙算筹,铜钱在青砖地上滚出哀鸣,"你大伯在租界银行当襄理,总比守着这破宅子强。"

我盯着檐角剥落的彩绘,那里还留着祖父用金粉勾的缠枝莲。三年前他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沈家靠漕运起家,靠的是码头扛包挣来的银元。可如今父亲把最后三条沙船卖了,换来的钱全扔进股票交易所,就像往太湖里撒铜板。

"我要留下。"话出口时我自己都惊了。父亲举着算筹的手悬在半空,黄铜包角的老账本在穿堂风里哗哗作响。

入夜时我摸进后院库房。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见角落蒙尘的木箱。这是祖父最宝贝的金丝楠木箱,据说装着沈家发家的秘密。我抹开蛛网,铜锁早已锈死。抄起墙角的铁锹猛砸,箱盖弹开的瞬间,霉味裹着金箔碎屑扑了满脸。

箱底躺着把断成两截的紫檀算盘,五十六档算珠散若星子。还有本蓝布封面的册子,墨迹洇透纸背:"光绪七年三月初九,码头扛麻二百包,得钱八十文......"原来这是祖父的工账本。我翻到末页,手指突然触到夹层里的硬物——半枚锈蚀的船钉,用红绳系着张字条:"凭此钉可兑银元三十块,沈记船行立。"

晨雾未散时,我蹲在胥门码头的青石板上。扛包工的号子声震得江水发颤,汗碱在麻布短衫上结出白霜。第五趟扛完二百斤稻谷,掌心的血泡已经磨破。工头丢来三个铜板,正砸在祖父账本记载的位置——光绪年间这里扛一包四文钱。

"小子,这个给你。"晌午歇工时,满脸褶子的老船工递来竹筒饭。他缺了无名指的手指着我的账本:"沈老太爷的笔迹,我认得。"原来他祖父那辈就在沈家船上当纤夫,"后来东家改做股票,船坞改货栈,货栈改当铺......"老船工吐着烟圈笑,"结果呢?"

三个月后我的肩膀结出硬茧。当把第三十枚银元码进祖父的木箱时,对街茶楼飘来父亲的声音。他西装革履,正跟人吹嘘法租界的霓虹灯。我攥着刚结算的工钱转身,却见码头竖起英文招牌——英国人要建洋灰仓库。

那夜我翻遍祖父的账本。寅时三刻,二十个扛包工聚在后院,缺指老船工吧嗒着旱烟:"要跟红毛鬼斗,得有自己的货栈。"我们凑出八十九块银元,在码头下游盘下间塌了半边的瓦房。

立冬那天特别冷。我和工友们赤脚踩在冰渣子里夯地基,老船工用断指的手教我编竹筋。当第一船绍兴黄酒入库时,英国人的起重机正在上游轰鸣。我们给货栈起名"金丝楠",招牌是拆了祖父的雕花窗棂改的。

转年发大水,洋灰仓库塌进太湖。红毛经理跪在泥浆里捞账本时,我们的竹筋货库稳稳立在岗子上。客商们挤在"金丝楠"前,老船工叼着烟斗打算盘,缺指的手翻飞如蝶。

父亲回来那日,我正给新雇的学徒讲船钉的故事。他西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说股票成了废纸。我把他带到后院,月光还是三年前那样亮。金丝楠木箱里银元叮当,底下压着祖父的账本,最新一页墨迹未干:"民国二十四年腊月廿三,购回沈家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