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塔
知识在言说，智慧在倾听
新月悬在石砌尖顶时，艾德温终于摸到了哑塔的门环。铜铸的渡鸦双目空洞，衔着布满铜绿的圆环。他掏出羊皮纸再三对照，确定这就是传说中收藏着《星语者手札》的禁地——整座建筑没有一扇窗户，犹如被黑夜浇铸的方碑。
"有人吗？"年轻的学者叩响门环。铁锈簌簌落下，门后传来锁链滑动的声响。当包铜木门裂开缝隙时，艾德温几乎以为撞见了幽灵。举灯人全身裹在灰袍里，兜帽阴影中隐约露出半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窝里嵌着颗浑浊的玻璃珠。
"伊尔玛兹·观星者。"对方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铁器。艾德温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缺失，断口处套着银质指环。
羊皮地图在石桌上徐徐展开，艾德温的指尖划过标注红叉的位置："我需要《手札》里关于星辰潮汐的记载，这关系到王都的防洪堤......"
玻璃珠在灯下泛着冷光。守门人突然抽出匕首钉住地图，刀尖穿透王都的标记。艾德温的抗议卡在喉咙里——他看见对方残缺的左手正按在一本打开的典籍上，那些凸起的盲文正在烛火中投下细小的阴影。
"二楼东侧。"伊尔玛兹收回匕首时，刀刃在石桌留下新月形刻痕。
艾德温在霉味中摸索了三个钟头。当他终于找到贴着"星相"标签的书架时，却发现整个单元都被铁链封锁。月光透过穹顶裂隙洒落，照亮锁链上悬挂的木牌：知识需要容器。
"容器？"学者扯动锁链，铁器碰撞声惊起尘埃中的飞蛾。他突然想起守门人抚摸盲文的手势，那些凹陷的圆点仿佛星辰投影。黎明时分，艾德温带着满腹疑虑回到前厅，却发现伊尔玛兹正在擦拭一套青铜星盘，每个凹槽都盛着不同颜色的细沙。
此后的七天如同嵌套的谜题。每当艾德温索要特定典籍，守门人就指派他整理其他书册。在搬运《海国水文志》时，他发现每本书脊都刻着类似星图的凹痕；抄录《古河道考》残卷时，注意到某些段落被银粉标记，连起来竟是潮汐计算公式。
第八天深夜，艾德温被异常的水声惊醒。循着声响来到地下室，他看见伊尔玛兹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正在转动墙上的青铜轮盘。水流随着星盘转动改变方向，在石壁勾勒出熟悉的纹路——正是那些书脊上的凹痕。
"星语不是文字。"守门人的声音在水雾中飘忽不定，"三百年前，初代守塔人发现典籍记载的治水法导致更大洪灾。他在废墟里明白，知识是回音壁，智慧是听回声的人。"
艾德温后退时撞翻了油灯。火焰顺着浸水的古籍蔓延，伊尔玛兹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在跃动的火光中，艾德温看见对方扯开灰袍——躯干上布满灼伤疤痕，组成巨大的星图。
"我也曾像你般饥渴。"守门人踏入火海，残缺的手指抚过燃烧的书架，"直到偷阅禁书引发大火，才听懂哑塔的真正语言。"他的玻璃眼珠映出扭曲的火焰，"书架排列对应星轨，藏书室本身就是部百科全书。"
当救火的水流淹没脚踝时，艾德温终于发现地面凹槽的奥秘。水流正沿着特定的轨迹汇集，在中央形成旋转的星云图案。他发疯似的翻找近日整理过的典籍，将书脊凹痕与地面水纹重叠——缺失的防洪公式正在水光中浮现。
三年后，新任王都水利官提交的方案震惊学界。这份结合古籍记载与星相规律的设计图，竟与哑塔地下室的排水系统惊人相似。竣工典礼上，有人看见黑袍人站在围观群众最后方，缺失的食指正在空中划出星轨的弧度。
艾德温的书房从此多了一件神秘赠礼：青铜渡鸦衔着半枚玻璃眼珠，基座刻着盲文——当最后一个回音消散时，真正的对话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