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
心旷神怡,事事顺利
六月的海风裹挟着咸涩水汽,将办公室百叶窗吹得簌簌作响。林景明握着钢笔的手悬在合同上方,墨迹在纸面晕开黄豆大的黑斑。落地窗外,晴空如洗的蓝天下,那艘他亲自参与设计的万吨货轮正缓缓驶离港口。
"林总,船东要求将交货期提前两个月。"助理小陈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林景明望着甲板上蚂蚁般忙碌的工人,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登上远洋货轮时,那个在甲板呕吐到虚脱的自己。那时他总说,等哪天能造出最完美的船,定要乘风破浪去看看世界的尽头。
手机在檀木桌面震动,妻子发来的消息框里躺着张CT影像。他想起今早出门前,女儿躲在房间里不肯吃早餐,妻子眼眶发红地说肿瘤科专家号又没挂上。钢笔尖刺破纸张的瞬间,秘书突然闯进来:"码头出事了!3号吊塔钢索断裂!"
事故现场比想象中更糟。二十米长的集装箱斜插在甲板与码头之间,像柄锈迹斑斑的断剑。被砸毁的起重机驾驶室里,安全员老张满脸是血,手里还攥着半截断裂的钢索样本。林景明蹲下身时,听见这个跟了他十五年的老伙计在呢喃:"明明上周刚做过探伤..."
暴雨在傍晚不期而至。林景明站在医院走廊,听着手术室里的仪器嗡鸣。手机屏幕不断弹出股东质问,船东的索赔函,还有质检局要求全面停工的正式通知。走廊尽头,妻子抱着哭累的女儿蜷缩在长椅上,湿透的衬衫贴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像片随时会被风雨卷走的枯叶。
凌晨三点,林景明独自驱车来到废弃的北港。这里停着他人生设计的第一艘船——"启明星号"。斑驳的船身上,当年他亲手绘制的星座图仍依稀可辨。咸涩的海风掀起西装下摆,他突然想起那个暴风雨夜,老船长指着星空对他说:"看见北极星了吗?就算罗盘坏了,它永远指着回家的路。"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景明浑身湿透地冲进公司。晨会上,他当着全体高层的面撕毁原定生产计划:"所有在建船只停工,我要亲自带队做全系统检测。"会议室哗然中,他打开投影仪,昨夜在北港拍摄的钢索断面照片在幕布上放大——整齐的金属疲劳纹中,赫然嵌着几粒晶亮的盐粒。
质检科主任的冷汗浸透了衬衫领口。林景明举起从"启明星号"取下的十年旧钢索样本:"海水腐蚀测试数据造假多久了?"窗外传来海鸥清啸,他忽然想起女儿六岁那年,举着贝壳说"爸爸你看,大海把星星藏在螺纹里了"。
全面整改持续了四十九天。这期间林景明亲自住进船厂,和技术员们同吃同住。某个通宵加班的深夜,他伏在图纸上睡着,朦胧间感觉有人给他披上外套。睁眼时看见女儿正踮脚关掉刺眼的射灯,妻子站在门口,保温桶里飘出当归鸡汤的香气。
验收当日,新下水的"北极星号"在晨光中泛起珍珠般的光泽。林景明扶着栏杆登上舰桥,忽然察觉西装内袋有异物。掏出来是张皱巴巴的画纸,女儿用蜡笔画了三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船头,空白处歪歪扭扭写着:"爸爸,我的星星不疼了。"
汽笛长鸣的瞬间,海天交接处跃出万丈金光。林景明望着甲板上欢呼的工人们,老张带着尚未拆线的新伤疤在指挥吊装,小陈正给妻子直播船舷破浪的英姿。咸涩的海风灌满胸膛,他忽然读懂了这个清晨——原来真正的晴空不在天上,而在那些敢于直面风暴的眼睛里。
当"北极星号"的航迹笔直地延伸向海平线,林景明接起震动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妻子的哽咽:"医生说...是误诊。"浪花在船舷绽开雪白的笑靥,他望着导航屏上闪烁的北极星标志,终于懂得有些风暴不是为了摧毁船只,而是为了洗净蒙尘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