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来信
没有压力，就没有钻石
矿道顶部的渗水珠串般砸在安全帽上，陈启明在黑暗里数到第七十二滴时，整条巷道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他握着风镐的手瞬间绷紧，矿灯扫过岩壁裂缝里渗出的血红色黏土——这是南非金伯利岩矿特有的死亡预告。
"撤退！快撤退！"对讲机里爆出监工沙哑的嘶吼。陈启明转身时，身后的越南籍矿工阮文雄已经撞开他往前冲去，岩层开裂的脆响像鞭炮在耳边炸开。他踉跄着扑向逃生通道，后颈突然掠过灼热的气流，碎石如霰弹般穿透工作服扎进后背。
当陈启明在医疗帐篷里苏醒时，监护仪的声音与矿洞深处的滴水声诡异地重叠。护士说他是唯一生还者，塌方吞没了整个B3作业面。他盯着帐篷顶部的霉斑，想起三天前在矿脉扫描仪上看到的异常光点，那团藏在金伯利岩管深处的阴影，像枚未出鞘的匕首。
三个月后，陈启明站在同样的坐标点。坍塌修复后的巷道弥漫着更浓重的硫磺味，他摸着岩壁上新浇筑的钢筋支架，矿灯照亮手腕内侧未愈合的割伤——那是上周拒绝带新人的监工用安全扣划的。自从事故后，没人愿意跟他组队，都说他身上带着死人的晦气。
风镐突突的震动声中，陈启明感觉虎口发麻。忽然有细小的晶体溅在面罩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他关掉机器，矿灯凑近岩壁的瞬间，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雾。鸡蛋大小的原生金刚石嵌在蓝灰色金伯利岩中，六道天然晶面将灯光切碎成星芒。
对讲机突然响起电流杂音："中国佬，D区需要支援。"是阮文雄的声音。陈启明瞳孔收缩，三个月前塌方时，他分明看见阮文雄的工作牌卡在坍塌的钢梁下。冷汗顺着脊椎滑进工装，他颤抖着掏出激光定位器，红光点在金刚石表面颤动——这里分明是已封闭的B3区。
岩壁开始渗出浑浊的液体，像稀释的血浆。陈启明转身要跑，却看见阮文雄站在巷道拐角，安全帽下的脸布满蛛网状裂纹。"他们都说钻石是碳元素在高压下的奇迹，"越南人碎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但你不知道压力需要活物当容器吗？"
陈启明的后背撞上渗水的岩壁，金刚石突然发出高频蜂鸣。整个巷道开始扭曲，钢筋支架像融化的太妃糖般垂落。他疯狂拍打定位器报警键，却发现显示屏上的日期停留在三个月前塌方那天的17:23。
"每颗钻石都需要祭品。"阮文雄的手指戳进陈启明的胸口，却没有任何触感，"上次塌方时，你的心跳停了4分37秒。"越南人的身体开始崩解，变成无数闪耀的碳原子，"现在轮到你来当孕育钻石的压力舱了。"
陈启明在剧痛中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晶体化，血管里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液态碳。巷道顶部开始塌陷，他却像被钉在原地的标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岩层中浮现的无数人形轮廓，他们的心脏位置都嵌着璀璨的钻石。
三个月后的新矿工培训会上，安全员展示着B3区开采出的巨型钻石。"这是自然界的奇迹，"他敲着投影幕布，"1452克拉，纯净度IF级。"灯光下，钻石内部隐约可见的阴影，像极了一个蜷缩的人形。
深夜的矿洞里，最新安装的激光切割机突然自动启动。血红的光束在岩壁上刻出一行小字："真正的压力不是来自地心，而是活着走出黑暗的渴望。"监控室的值班员揉着眼睛凑近屏幕时，那行字已经消失不见，只剩矿洞深处此起彼伏的风镐声，像是无数被禁锢的灵魂在敲打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