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之下
春天会到来,幸福也会随之而来
十二月的寒风撞碎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林深坐在空荡荡的工位上,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迟迟未落——公司倒闭的通知还亮在屏幕里,人事系统已经自动注销了他的账号。
"爸,老师说下周要交寒假研学费。"女儿小满的微信提示音刺破死寂。他望着抽屉里没拆封的降压药,药盒上的价签像道猩红的伤口。三小时前,主治医生的话还在耳畔轰鸣:"林先生的肿瘤是二期,现在手术成功率......"
地铁通道里,流浪歌手正在唱《春天花会开》。林深摸出最后两个硬币投进琴盒,突然被琴箱里反光的倒影惊住:那个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真的是当年那个在毕业典礼上朗诵《致橡树》的青年吗?
"老林!"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大学室友陈默裹着臃肿的羽绒服,鼻尖冻得通红,"听说你在做数据标注?我们实验室有个古籍数字化项目......"
深夜,老式台灯在墙纸上投下摇晃的光圈。林深对照着《营造法式》的影印本,将晦涩的古建筑术语逐个录入系统。父亲在隔壁咳嗽,每声都像砂纸擦过心脏。小满悄悄推门进来,放下温好的牛奶:"爸爸,我学会用OCR软件了。"
腊月二十九,项目组突然要求全员返工。"明代官式建筑的'侧脚'数据全错了!"负责人焦躁的声音从扬声器里炸开。林深盯着屏幕上扭曲的3D模型,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父亲修祠堂时说的:"柱子要微向内倾,这叫'柱脚生根'......"
他抓起羽绒服冲进风雪。拆迁区的明代宗祠只剩半堵残墙,无人机在狂风中剧烈颠簸。当最后一组数据传回云端时,林深在瓦砾堆里捡到半块残碑,碑文在雪光中忽明忽暗:"......虽经霜雪,不改其志......"
除夕夜,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饺子香气。林深把笔记本电脑架在膝盖上修改方案,父亲的心电监护仪规律地滴答作响。小满举着手机转播春晚,当《难忘今宵》响起时,老人突然含糊地说:"祠堂...柱子要斜三寸......"
正月十五,项目验收会变成抢救现场。林深撑着演讲台,冷汗浸透衬衫:"古建筑的数据化不是复制,而是要解码其中的生存智慧..."话未说完就栽倒在地。急救车呼啸着穿过灯市,他恍惚看见母亲在飞雪中晾晒蓝印花布,那些靛青色的纹样在风里舒展成春藤的模样。
ICU的探视窗外,陈默举着平板电脑又哭又笑:"老林!你的'古建智能修复系统'中标了!"玻璃上的倒影里,小满正踮脚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那株植物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卷须正悄悄攀上监护仪的金属支架。
惊蛰那天,林深坐在复健室里拆录取通知书。加州大学的访学邀请压着肿瘤医院的复查报告,阳光把CT片上的阴影照得透明。"爸爸你看!"小满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去年他倒下的那片空地,不知谁种下的连翘已经开成金色的瀑布,有几枝倔强地探进窗内,花瓣落在他手背的留置针胶布上,像春天的印章。
暮春的细雨淋湿了重建中的宗祠。林深扶着父亲走过新铺的青石板,老人突然挣脱搀扶,颤巍巍地去摸廊柱:"斜三寸...对,这才是生根的样子..."雨雾中,无人机群正在测绘斗拱数据,全息投影将残缺的壁画复原成流动的丹青。小满蹲在碑亭里扫描那半块残碑,忽然抬头喊道:"爸!这背面有字!"
斑驳的碑阴渐渐显影,竟是半阙《鹧鸪天》。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林深手中的诗集。泛黄的书页间,母亲当年抄录的另半阙词正在雨水中洇开墨痕:"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