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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模型思维链

雨落青山时

清明节邀请我们以静思与敬意祭奠祖先

雨水顺着青石台阶蜿蜒而下,沈墨站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望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祖坟群。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度仿佛还在皮肤上灼烧:"今年清明,必须带你弟弟回去磕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助理发来的设计图修改意见。他瞥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距离祭祖仪式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山脚下传来争执声,弟弟沈砚正甩开三叔公递来的香烛:"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你爸走之前特意嘱咐......"三叔公的声音被山风吹得破碎。沈墨看见老人驼着背把打翻的供果一个个捡回竹篮,深蓝色布鞋沾满泥浆。十年前父亲在这里教他们辨认不同坟头的辈分时,三叔公的腰杆还像祠堂前的杉木般笔直。

雨势忽然转急,豆大的雨珠砸在凉亭飞檐上。沈墨摸出车钥匙准备下山,却在转身时撞见个佝偻的身影。穿蓑衣的老妇人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擦拭某座无名碑,褪色的红绸带在碑角飘摇如残蝶。他认出那是村尾独居的哑婆婆,据说年轻时抱着夭折女儿的牌位守了五十年空坟。

山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砚气喘吁吁冲进凉亭:"哥,三叔公晕倒了!"沈墨心头一紧,跟着弟弟往山下跑时,瞥见哑婆婆仍跪在雨中,额头紧贴着冰凉的石碑。

老宅弥漫着艾草燃烧的苦涩气息。三叔公躺在竹床上,蜡黄的脸陷在枕头里像片枯叶。村医收起血压计摇头:"急火攻心,得送县医院。"沈墨摸出车钥匙,却发现沈砚早已发动了越野车。后视镜里,弟弟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凸起。

救护车红蓝交错的灯光消失在雨幕中时,沈墨站在老宅天井里。雨水顺着瓦当连成珠帘,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明。父亲抱着高烧昏迷的他冒雨下山,自己滚烫的额头贴着父亲被雨水浸透的后背,能听见胸腔里雷鸣般的心跳。

二楼传来木板吱呀声。沈墨循声推开西厢房的雕花木门,积尘在斜射的雨光中飞舞如金粉。褪色的《沈氏宗谱》摊在樟木箱上,墨迹洇开的某页记录着1943年饥荒时,曾祖父变卖祖田换回三十担糙米,却在分粮时被流弹击中。

泛黄的信笺从宗谱中滑落。沈墨展开脆薄的宣纸,曾祖父的蝇头小楷记述着某个深夜:"寅时三刻,私塾王先生携幼子叩门,余以最后半升黍米相赠。稚子啼哭犹在耳,然余知先祖必不责我败家之举......"

手机再次震动,客户质问为什么设计图还没修改。沈墨走到窗边,看见哑婆婆抱着油纸伞蹒跚上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雨雾中隐约传来经文吟诵,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村里老人相信清明雨是祖先的眼泪。

越野车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幕。沈砚浑身湿透冲进来,手里攥着医院的CT报告。"脑出血..."他声音发颤,"三叔公醒来说要见我们。"沈墨抓起外套时,瞥见弟弟裤脚沾着香灰——那分明是祠堂供案前的陈年香灰。

重症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三叔公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明起来。他枯瘦的手抓住两个孙子的手腕,力度与父亲临终时惊人相似:"后山...老槐树..."剧烈的咳嗽中断了话语,监测器发出刺耳警报。

暴雨在深夜转为淅沥小雨。沈墨举着应急灯,铁锹挖到第三下就撞到了硬物。腐烂的桐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青花瓷坛,每个坛口都封着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最底下的信封里,褪色钢笔字记载着抗战期间,沈家将二十三具无名烈士遗骨偷葬入祖坟的往事。

启明星升起时,沈墨在祠堂找到了蜷缩在蒲团上的沈砚。供案上的长明灯映着弟弟通红的眼睛:"小时候我打碎祖宗牌位,是三叔公连夜雕了个新的..."他摩挲着某个瓷坛上的泥渍,"这些...该送去烈士陵园吗?"

清明节的晨光穿透云层时,二十三面红旗覆盖的瓷坛被请上铺满松柏枝的板车。沈墨看着沈砚郑重地将三炷清香插入青铜炉,忽然听见山风送来遥远的回响——那或许是八十年前,二十三双草鞋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

雨又下了起来。沈墨没有撑伞,任冰凉的雨水淌过脖颈。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坚持要他们回来:这场穿越时空的雨,从来不只是落在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