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暖房
幸福是自己创造的
凌晨三点的输液室里，林夏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句号。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映着她眼底的青黑，怀里六岁的女儿小满正发着高烧，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锁骨处，像块灼人的火炭。
"妈妈，我想喝橘子汽水。"小满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林夏摸出皱巴巴的零钱袋，三枚硬币在掌心叮当作响，刚够买医院自动贩卖机里最便宜的矿泉水。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前夫张明远揽着新欢钻进保时捷的画面刺进视网膜，副驾驶座上那个限量款香奈儿包包，正是用本该属于小满的抚养费换的。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林夏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张明远把离婚协议拍在餐桌上时，阳台上她精心照料的蓝雪花正被雨点打得支离破碎。"跟着你这种月薪五千的小编辑能有什么前途？"他的嗤笑混着雷声在耳边炸响。
怀中小满的抽泣让林夏回神，护士正在拔针头，胶布撕扯皮肤的细微声响惊醒了孩子。手机屏幕亮起，主编发来第九条催促微信："专题稿再不交就换人。"她低头亲吻女儿汗湿的额头，突然注意到候诊室墙面的裂缝里钻出株野草，嫩绿的茎叶倔强地向着顶灯生长。
那夜林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无数玻璃碎片在空中悬浮，每片都映着不同人生：二十岁的她在图书馆抄写园艺笔记，三十岁的张明远把婚戒扔进喷水池，五岁的小满在儿童病房叠千纸鹤。有双手突然递来银色焊枪，火焰窜起的瞬间，所有碎片开始熔接成弧形穹顶。
次日清晨，林夏在儿科病房外的露台发现废弃的玻璃花房。锈蚀的钢架缠满枯藤，阳光穿透破碎的玻璃顶，在水泥地上画出支离破碎的光斑。当她弯腰捡起半块彩绘玻璃时，住院部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二十年前老院长的温室，现在要改建成仓库了。"
某种电流突然窜过脊椎，林夏摸出昨夜写满构思的笔记本。泛黄纸页上画着立体种植架构图，铅笔标注着"鱼菜共生系统"，页脚还粘着朵干枯的蓝雪花。十年前农大毕业时被父母撕碎的园艺梦想，此刻正在纸缝里渗出嫩芽。
"请给我三个月。"她拦住要离开的主任，手心里躺着用输液管编成的微型生态模型，"我能让这里变成疗愈花园，患者们需要绿色。"模型中的荧光小鱼在塑料瓶里甩尾，搅动的水流正灌溉着薄荷幼苗。
破拆工程暂停的那周，林夏白天跑遍全市建材市场。装修废料场的老板看她连着三天来捡碎玻璃，终于忍不住扔给她整袋彩色玻璃边角料。"这年头还信童话的人不多了。"老板弹了弹烟灰，却没发现自己的工具箱里多了包女儿最爱的大白兔奶糖。
深夜的儿科病房走廊，林夏蹲在地上拼贴马赛克地砖。小满抱着小熊玩偶溜出来，把退烧贴轻轻按在妈妈后颈。"这是给星星铺的路吗？"孩子指着夜光涂料点亮的银河图案。玻璃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温室里的温度计却稳稳停在二十度。
情人节那天，改造过半的温室迎来意外访客。张明远的新婚妻子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出现，鳄鱼皮手包擦过新移栽的鹿角蕨。"听说你在搞慈善？"她弹了弹指甲上的碎钻，"这破棚子能挣几个钱？"林夏正在调试自动喷淋系统，抬头时阳光恰巧穿透蓝色玻璃幕墙，在她周身镀了层冰晶似的轮廓。
变故发生在春分清晨。林夏发现营养液管道被人割断，三百株草莓苗在晨光中蔫垂。监控视频里闪过熟悉的身影，张明远公司的商标在工具包上清晰可见。小满默默递来自己的小猪存钱罐，硬币哗啦啦倒在操作台上，映着孩子手腕上为帮忙搬运花盆留下的淤青。
梅雨季来临时，玻璃暖房已成了医院的地标。自闭症男孩在触摸池边喂锦鲤，化疗掉光头发的女孩抱着多肉盆栽午睡，轮椅上的老人教小满辨认香草。林夏在验收报告上签名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市立公园的招标书——有人匿名推荐了她的生态设计。
平安夜那晚，温室举办了首场园艺治疗课。彩色玻璃将月光滤成星河，小满穿着护士阿姨送的红色斗篷，给每个来访者分发槲寄生。林夏调试新安装的滴灌系统时，听见两位癌症患者的对话："原来真有能攥在手心的星光啊。"
张明远出现在跨年夜的雪幕中，西装肩头积着薄雪。他望着温室里流动的光影，那些曾被他讥讽为"垃圾"的碎玻璃，此刻正在穹顶拼接成巨大的蓝雪花图案。"你..."话音未落，小满举着会发光的蒲公英跑来，孩子腕间的新手链是用鱼线串起的彩色玻璃珠。
后来市报采访林夏时，摄像机拍到了她工作台上的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二十岁女孩画的玻璃花房设计图，正与眼前流转着虹光的穹顶完美重合。窗台上那盆从墙缝里移栽的野草开了花，米粒大的白花藏在锯齿状叶片间，像散落的星屑。
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惊醒了打盹的小满，孩子迷迷糊糊蹭了蹭妈妈的围裙。林夏关掉顶灯，看着夜光涂料在黑暗中渐渐苏醒。无数光点顺着马赛克小径流淌，最终汇聚成银河，落在小满睫毛上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