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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朝露

人生苦短,所以每天不要带着遗憾醒来

凌晨四点十七分,宋明又一次被胸口的刺痛惊醒。他摸索着抓起床头的水杯,冰凉的陶瓷贴在掌心,药片滑过喉咙时发出轻微的"咕咚"声。窗外,城市尚未苏醒,只有几盏零星的路灯在雾气中漂浮。

五年前医生宣布他只剩下六个月生命时,宋明辞去了银行高管的工作,用积蓄在城郊买了这栋能看到日出的小房子。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但癌细胞似乎也对他这种藐视命运的态度产生了畏惧——它们放缓了扩张的脚步,让他在生死边缘多徘徊了五年。

"叮"——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今天的日历提醒:检查遗愿清单完成度。

宋明披衣起身,走向客厅墙面的那幅巨型世界地图。红色的图钉密密麻麻扎在上面,每个图钉旁都贴着便签:在威尼斯坐贡多拉(完成);去新西兰跳伞(完成);在撒哈拉看日出(完成)...只有地图右上角还孤零零留着一个蓝色图钉——写给骆雨的信。

便签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那是五年前写下的最后一项遗愿。宋明小心地取下它,指腹摩挲着边缘的褶皱。二十五年前大学毕业后,他和初恋骆雨因为各自追求的人生方向不同而分手,后来听说她去了北欧做科研,渐渐断了联系。

"该做个了结了。"宋明从抽屉取出信纸,钢笔在纸面悬停许久,墨水滴落成一个黑色的太阳。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时,信已经写好。宋明将信纸折成三折,塞进印着鸢尾花纹样的信封。他打开电脑搜索骆雨的信息,却发现三年前她就已经回国,现在就在城东的医科大学任教。

这个发现让宋明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原本打算寄一封永远不会被收到的信,像完成其他遗愿一样轻轻打上勾。但现在,收信人就在二十分钟车程之外。

中午十一点,宋明站在医科大学行政楼前,捏着信封的手心渗出汗水。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一个系着藏青色丝巾的女人正低头翻看文件。虽然眼角有了细纹,但那微微上扬的眉梢弧度一点没变。

"骆...教授?"

女人抬起头,眼神从疑惑变为震惊:"宋明?"

他们坐在校园咖啡馆的角落,阳光透过梧桐叶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影子。骆雨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婚戒,宋明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的银色圆环。

"我听说你去挪威了。"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骆雨啜了一口红茶,"后来项目结束就回来了。你呢?金融精英怎么..."

"我生病了。"宋明直视她的眼睛,"晚期肺癌,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冬天。"

骆雨的茶杯在碟子上磕出一声脆响。一片落叶粘在窗玻璃上,又被风吹走。

宋明推过那个鸢尾花信封:"我来是为了这个。里面是道歉,也是告别。"

骆雨没有立即拆信,而是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真巧,昨天整理旧物时,我也找到了这个。"

信封上是宋明熟悉的字迹——他二十年前写给骆雨但从未寄出的分手信。当时他刚收到国外顶尖银行的offer,而骆雨获得了北欧研究所的奖学金。在机场的最后一刻,他退缩了,把信塞进行李箱最底层,选择用一通电话草草结束了四年的感情。

"我一直留着它,"骆雨的声音很轻,"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它提醒我人生中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

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学生的谈笑声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宋明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忽然笑了:"我们真是可笑,把最该说的话留到快没时间的时候才说。"

"不,"骆雨拆开他的信,快速浏览后抬起头,"现在我们还有机会面对面交谈,这已经很幸运了。"

离开前,骆雨坚持要开车送他回家。在车上,她讲起自己在挪威研究的北极光,讲她如何遇见现在的丈夫,一个总爱在实验室养盆栽的植物学家。宋明则告诉她自己在撒哈拉经历的沙尘暴,以及跳伞时差点打不开备用伞的惊险时刻。

"你完成了很多事。"在他家门口道别时,骆雨说。

"几乎所有的。"宋明点点头,"除了..."

"除了原谅自己。"骆雨接过他的话,"我也是花了二十年才明白,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而是从不肯放过自己。"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爬满常春藤的围墙上。宋明突然想起大学时他们常去的那家旧书店,骆雨总说时间是朝露,而他想在露水蒸发前收集全世界的阳光。

"明天我可以再来看你吗?"骆雨问,"带上我丈夫做的柠檬派。"

宋明笑着点头。关上门后,他径直走向墙上的世界地图,取下那个蓝色图钉,在旁边郑重地画上一个红色对勾。窗外的天空开始飘起细雨,他给主治医生发了条信息,预约下周的治疗。

那晚,宋明睡得很沉,没有噩梦,也没有被疼痛惊醒。晨光中,他醒来时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像某个遥远夏天的回响。床头放着一杯温水,药片安静地躺在小碟子里,等待被吞咽,被消化,成为延续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