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种花人
有人寻找美丽之地,有人创造美丽之地
苏淮第八次站在破旧的站台上时,铁轨缝隙里钻出的野蓟已经开过三轮紫花。笔记本里夹着泛黄的地图,边缘用红笔标注着"桃源乡"三个字,那是祖母临终前攥着他手背写下的遗愿。
"往北走,在铁轨消失的地方。"卖山货的老汉用烟斗敲了敲生锈的站牌。苏淮望着延伸进雾霭的铁轨,背包里装着最后半瓶抗抑郁药。作为风光摄影师,他拍遍五大洲的绝景,却在三年前突然患上色彩认知障碍——所有事物在他眼中都蒙着层灰雾。
穿过七公里废弃隧道时,手电筒光束惊起成群蝙蝠。当光明重新降临,苏淮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坍塌的月台爬满羽叶茑萝,铁轨化作两条缀满野蔷薇的绿廊,生锈的火车头里探出大丛蓝雪花,像从钢铁巨兽眼眶里涌出的蓝色眼泪。
"小心脚下的琉璃苣。"清亮女声从头顶传来。苏淮抬头看见悬铃木枝桠间晃动的白色裙角,女子抱着素描本坐在树杈上,发间别着朵鹅黄木香花,"它们今晚要开花了。"
林深从五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时,苏淮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对方轻巧地旋身避开。"你是来找桃源的旅人?"她捡起苏淮掉落的地图,指尖抚过发皱的折痕,"三十七年来,你是第四个。"
暮色中的花园开始苏醒。铁皮车厢缝隙钻出发光真菌,生锈水管渗出清泉,林深用搪瓷缸接了半杯递给他:"这里原是战时毒气工厂,战后变成乱葬岗。我父亲是守墓人,他花了二十年把尸骨变成花泥。"她指向远处起伏的虞美人花海,"每朵花下都睡着个人。"
连续七天暴雨那晚,苏淮裹着睡袋躺在候车室地板上,听见林深在隔壁房间焦躁地踱步。凌晨三点,她突然冲进雨幕,发疯似的用帆布遮盖花苗。闪电劈中老悬铃木的瞬间,苏淮看见她跪在泥泞里,怀里护着株颤抖的蓝花楹。
"市政府要把这里改建成垃圾处理厂。"林深在晨曦中包扎被铁皮割伤的手掌,染血的绷带飘落在铃兰丛里,"明天会有推土机来。"
最后一夜,他们躺在开满星辰花的铁轨上。林深往苏淮手里塞了颗冰凉的东西——是颗刻着经纬度的铜子弹。"去西边雪山找弹壳里的种子,它们能在冻土开花。"她眼底映着流转的星河,"美是需要流血的,但血不能白流。"
推土机的轰鸣惊醒黎明时,花园正在举行最后的盛放。林深站在火车头顶端,朝天空撒出漫天花粉。苏淮的相机第一次捕捉到色彩:金色花粉雨中,蓝雪花与虞美人交缠成漩涡,推土机履带碾碎花茎的瞬间,绯红汁液喷溅成血虹。
三个月后,苏淮在海拔4500米的雪线处打开铜弹壳。二十粒黑曜石般的种子滚落掌心,在触碰到万年冻土的刹那,冰层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当他举起相机,取景框里不再是灰蒙蒙的天地——嫩芽穿透冰川的瞬间,世界重新绽放出祖母庭院里绣球花的蓝。
而在千里之外的废墟上,穿白裙的女孩正给新生的蓝花楹幼苗浇水。她哼着父亲教的小调,发间木香花落在翻新的泥土里。推土机留下的深坑蓄满雨水,倒映着蓝天里缓缓舒展的新芽。